逆行文献>穿越>怦然心未动 > 第十一章 大结局
    我就在糊里糊涂的状态中来到了五月。这天,小花通知我去团委开会,到了才发现开会的只有我和娟子两人。小花从抽屉里拿出个大信封,抽出两张表,看了看,一张递给娟子,一张递给我。“团市委要在五四青年节召开表彰大会,全校两个表彰名额。就你们俩。”小花呵呵笑着,“一个新长征突击手,一个优秀团干部。现在就填,就在这里填,今天就报上去。五四下午两点半,你们两个还要准时去参加表彰大会。表彰会后还有文艺演出,节目单我看了,挺不错的。这有两张门票,你们先拿着。到时候我就不去了。”小花又从大信封里倒出两张门票,一张递给娟子,一张递给我。娟子没有接门票,指指我:“都给他拿着吧,我粗心,弄丢了就去不成了。”

    小花要我填的是“新长征突击手”。市新长征突击手是一项极高的荣誉,全校仅仅一个名额,小花竟给到了我的手上。我很高兴也很感激。我知道这是小花对我的肯定和赏识,但也感觉有些补偿和安慰的意思在里面。唉,甭想那么多了,小花的好我永远记着就是了。只是,原本以为再不会跟娟子有交集了,不想又要跟她一起去开会、看演出了,而且座位号就是挨着边的。我怀疑这是小花有意为之,不然这次表彰会他不会置身事外,连参加都不去参加。

    我和娟子准时进入了会堂。我们当然是一道去的,她的票我拿着,我必须叫上她一道去。我们在路上基本上没说话,开会期间我们也基本上没说话。表彰会后一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,然后是文艺演出。于是自由活动时间大家都纷纷出去吃晚饭。娟子问我了:“一起吃吧?”“我不饿。”我说。我不是不饿,我是不想跟她一起吃饭。娟子说:“我饿了,不吃晚饭不行,出去进不来了咋办?”“给,你的票,你拿着。”“我不拿,我弄丢了就麻烦了。走吧,一起吃一点。”我知道娟子的意思,她就是想让我一起去吃饭,以往她总左一个减肥右一个减肥借着故地少吃晚饭,今天偏又非吃晚饭不可了。还有门票的事,说什么自己粗心,怕丢了,明摆着说瞎话嘛,饭菜票一直都是她拿着,也没见丢过一张。她那点小心思太明显了。

    演出谈不上精彩,我们仍然坚持看到最后。看演出的时候,会堂里很昏暗,娟子有几次把手放到了我的手上。我都赶紧把手拿开。她这样做让我很鄙视,也让我很吃醋。她这个动作让我产生了很多联想,我甚至想到了她跟大胡子一起看电影时楼抱在一起亲嘴的情景。于是我就越发鄙视,越发吃醋,越发不让她碰我。演出结束已经十点半,出来我们就傻了眼,公交车末班车也赶不上了。

    我们只能步行回校,可会堂距离学校少说也有五公里,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。于是我们就果断步行。娟子穿的是高跟鞋,走了五六分钟就受不了了。“我崴了脚了。”她蹲下来,揉着脚踝,貌似很痛苦,“你背我吧。”我不知道真假,但我不准备背她。当然,如果时光可以倒流,倒流两个月,如果出现这种情况,我会毫不犹豫地背着她走,莫说五公里,就是五十公里我都愿意背着她走。但现在我不会背她,一步都不会背她。今天的娟子不再是昨天的娟子,她已经身有所属。我不是残忍,是男女有别,是男女授受不亲。现在已是五月,都薄衣单衫,我明知道她已身有所属,再跟她有过多的身体接触是不合适的。但是,娟子说她不能走了,我也不能不帮她,我就搀着她。

    勉强走过一个路口,娟子停下来,说太累太热,不由分说脱了外套撂给我:“揽着我走。”我直接予以拒绝:“不能矜持点?”“矜持矜持!矜持什么矜持?我就不矜持,不矜持!”“你不矜持我矜持!”“你……你就这么讨厌我?”“我谁都不讨厌!”“为什么不揽我?”“我怕人看见。”“你睁开眼看看,这大街上,除了你,我,哪还有什么人?”是的,空空旷旷的大街上除了我们两个,是没有别人了。“没人就不矜持了?”“还矜持?你还矜持?我就不矜持了!我就要你揽着!”“你走还是不走?要走就好好地走,我搀着你、扶着你。要不走,我在这里陪着你。陪到天明,坐公交。”“我不走了,你陪我吧。”娟子看也不看,一屁股坐在路边石上。

    我也坐在路边石上,在距离她至少两米的地方。“靠近点!”娟子命令的语气,“我怕有坏蛋!”“有坏蛋?这大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,有坏蛋?”话音刚落,从附近巷口摇摇摆摆骑出一辆自行车,拐弯朝着我们骑过来。娟子倏地站起,靠过来,抱着我的胳臂紧挨我坐下:“我怕。”自行车来到我们跟前慢下来,我警觉地看着骑车人,骑车人也一直扭头看我。待自行车过去远了,娟子拍拍胸口:“吓死我了。”“根本就不是坏人!”“咋不是坏人?东张西望、贼眉鼠眼的!”“我猜是下夜班早退的混混。”“混混还不是坏人?”“好了,警报解除了,请离远点……”“你揽人家那么紧……”我这才意识到我正紧紧地揽着娟子,急忙放手。娟子却不离开,反而贴得更紧:“我就这样。”我站起来,一把将娟子拽起来,唬她道:“这儿是是非之地。是非之地不可久留,真怕坏蛋赶紧走。”娟子不动:“有你在,我啥都不怕!”我冷冷一笑:“我又不是你的保护神!你的保护神此刻正在睡大觉,正在做春秋大梦呢!”

    娟子默然,稍停,从我胳臂上轻轻地取下她的外套,低头就走。她走得很慢很轻,也很小心,给人走路恐伤蝼蚁命的感觉。我跟上去。我也走得很慢很轻很小心。她无言,我也无言。她不看我,我也不看她。我们始终保持着大致一米的距离,我们只是慢慢地,轻轻地,默默地,略微有些机械地沿着马路朝前走。路灯无声地将我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又渐渐地缩短,待缩成圆点又渐渐地拉长。如此反复两次之后,娟子停下了,正在路灯底下。我也停下了。她转身向我,我也转身向她,我们默默地互视一眼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就知道你是装的,你没崴脚。”她把脸扭开,看着别处,又扭过来,叹口气:“你真是个好人。可惜……”“可惜,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叫思无邪。”“你不要说了。”娟子又把脸扭开,看着别处。“我为什么不说?我早就对你这么说!我都说了无数遍了!”“可是,你说他挺可靠的……”“他?哦,哦。是的,我是这么说来着,但我也说了,他的名字未必叫做思无邪!”娟子又转回来,看着我的脸,柔声道:“好好地看看我。告诉我,我,还是以前的我吗?”我将脸扭开,冷冷地:“你以为还是吗?”“你就不能好好地看看我吗?现在在路灯底下,你能看得很清楚很清楚。”我看着她。“看出我的憔悴了吗?”“你看出我的憔悴了吗?”“我知道你憔悴。”“可是,你不应该憔悴。”“不。我不光憔悴,我还很挣扎。真的。我的心里一直很挣扎。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,我也不敢面对你。幸亏这是在深更半夜,幸亏现在没有别的人。不然,我还不敢面对你。我不是怕你骂我。我不怕你骂我。我怕你不骂我。那天你骂了我一句‘滚’,你不知当时我有……嗨……”“你为什么挣扎?你用不着挣扎。我都不挣扎,你挣扎什么?”“你不要骗我,你骗不了我。我知道你在挣扎。所以,我就更挣扎,就更不敢面对你。我甚至连‘请原谅’三个字都没勇气说。可是,现在我面对你了,我很想问你一句话,我很想在你这里得到一个答案……”“什么话?什么答案?”

    娟子沉默了一下:“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还是错,我真的不知道,我想你告诉我。”“我?无可奉告!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的脚知道。如果你非要听我怎么说,我只能说,是我错,是我一开始就错,全是我的错!”其实,这时候我真正想说的一句话是:“你的选择当然错!”但米已成炊、木已成舟,再说对错还有意思吗?只是为了惩罚她、谴责她、声讨她,徒增她的心理负担吗?我是那样的人吗?而且,我说全是我的错不是赌气,我确实是这样想,事实也确实是这样。

    娟子没有理解我的意思,也不可能理解我的意思。“你是不肯原谅我?”“我不肯原谅的是我自己。”“我也不能原谅你!”娟子画风突变,改为质问的语气,“我一直等你那三个字,你有吗?你为什么总是没有?”“那三个字?你怎么知道我没有?我早就有!一直在这里存着。你等到时候了吗?”我拍着胸口。“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?等到我成了黄脸婆?等到你对我这个黄脸婆不屑一顾?”“你太夸张了!等到什么时候?就等到这个时候,你等了吗?你现在成黄脸婆了吗?”“等到现在?等到现在你也没有啊!”我突然想笑,莫名地想笑,苦笑。是的,我是直到现在都没有,但为什么没有?还不因为你成了别人的菜?你心里就没有逼数吗?我真想反击她:“你还是那个你吗?你以为我还会有吗?就现在?那三个字?我有了你还要怎么地?”可这话我不敢说,我怕羞辱到了她,更怕她干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来。正在思忖如何答对,她又说话了:“你敢对着这个路灯发誓说那三个字吗?”她的两眼放着光芒,比路灯还要闪耀的光芒。我几乎被她吼住了,但是,我看到她眼里的光亮突噜噜掉到地上了。我心里一动,下意识拿衣袖去擦她眼泪,她打开我的手:“不需要!我只问你,敢吗?”“我不敢。”我尽量保持着平静,“我不敢,也不能。刚才你还赞我是个好人。我必须对我的人品负责。我要谈的也是一场干干净净的恋爱……”“你闭嘴!”娟子一甩头,捂了脸就走,脚步有点踉跄。

    回到学校,大铁门早已落锁。“爬吧。”“爬吧。”往门前一站,我俩同时向对方送出默契的眼神。是的,我们的眼神很默契很默契。眼前两扇大铁门,我们已经记不清曾经爬过多少次了。以往晚上逛云园,我们每次返校都很晚。特别有上弦月的晚上,回来都是更深夜阑,大铁门紧闭铁将军把门。为了不惊动门卫挨他们的训斥,我们都是选择爬门,悄悄地爬门。爬门不是娟子的强项,但是我的强项。每次爬门都是我双手努力地托着她的屁股先助她上去候着,然后我再快捷地爬过门去小心地托着她的屁股助她下来。所以,次数多了,我们不仅眼神形成了默契,连动作都达到了高度默契。但是,这一回,我们的动作不默契了。我突然不好意思托她的屁股了,比第一次托她的屁股还不好意思。而且不仅仅是不好意思,心中还有好大不情愿。我的心里怪怪的,手触到她的屁股时心里一阵恶心,差点松了手。娟子惊叫一声,急忙退下来。“晚饭叫你多吃点,你就是不吃!没劲了吧?”她小声埋怨着。“吃的也不少啊!是太晚了,累了。”我让娟子看手表,“一点了都!”“你还行吧?要不,喊门?”“喊什么喊!”第二次爬门当然取得了成功,只是托她下地的时候又出了个小意外。还是没有达成默契,也许真的是疲累了,我还没做足准备她在上边就撒手了,我担心她摔着,情急之下满满地抱她在怀里,却脚下一软重重地摔坐在地上。“没摔痛吧?”娟子急忙拉起我,帮我拍打着,“问你行不,偏说行!把人家胸罩都抓脱了!”我眉头一皱:“去,走你的吧!”

    从此,娟子再不回避我,我也不再回避她。我们连眼神也不回避,只是我们的眼神里不再有含蓄而丰富的内容。我看她居然有种“只如初见”的感觉,她看我也是。我们之间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任何故事,从没产生过任何情感纠葛、情仇恩怨。心里不由隐隐一丝疑惑和悲哀,怎么会这样?因为我们不曾爱过?还是爱得不够刻骨铭心?应该不是。应该是我们彼此都放下了。

    还是放下了好。心里一放下,天地就宽了。但真正的放下该是一个多月后。照完毕业合影,娟子主动约我:“晚上看电影还是逛公园?随便挑,陪你。”“你一个人陪?”“你还要几个?”“你不怕?”“怕什么?怕你?”“不怕就好。逛公园。”

    正是阴历的十五。月亮格外圆格外大。我们绕着小云湖转,但我们避开了宝塔松,避开了蔷薇花架,也避开了燕子楼。我们很少说话,我们也很少看月亮,我们也谁都不看谁,我们只是慢慢地走,漫无目的地走。最后,我们走上了高高的拱桥,然后同时停下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来这里了?”“怎么来这里了?”我们几乎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。我们都很惊讶,我们不能不惊讶。就这个云园,我们白天逛晚上也逛,晴天逛雨天也逛,一年四季都逛,我们不知逛过多少遍,但这拱桥还真是从没有来过。娟子说这拱桥就像是西湖断桥,而断桥的背后是一个伤心断肠故事。所以,我们从来不来拱桥。但是,今天我们却不约而同地上了拱桥,而且登上了拱桥才发现上了拱桥,这怎能不令我们惊讶!

    “这说明,我们还是挺默契的嘛!”我说。“就不能换个词吗?”娟子说。“心有灵犀。”“再换个?”“心照不宣。”“再换个?”“考我吗?”娟子淡然一笑,走近桥栏,凭栏望着燕子楼方向:“还记得吗?在那里你曾遇到了什么?”“我在那里遇到过一位女神,而且我跟那位女神曾经轰轰烈烈过。”我的语调近似抒情。“轰轰烈烈过吗?还有呢?”“还曾耳鬓厮磨过。”“耳鬓厮磨过吗?还有呢?”“还曾同桌共食同床共眠过。”“还有呢?”“还曾搂过抱过,就是没亲过。”“没亲过吗?”“没有。哦,女神好像亲过我。”“你确定你遇到的是女神吗?”“确定。”“你现在还认为她是女神吗?”“永远。”“永远是吗?”“是。永远在我的记忆里。”

    娟子默然了,静静地看着桥下。我也静静地看着桥下。没有一丝风,桥下的水面玻璃一般平整。水面上清晰地映出了我们的影子。

    “还记得爬泰山吗?”娟子蓦然向我,“仅仅一次泰山之行,阿俊就中了个大奖。”“可惜我没有。”“但是,你有许多次中奖的机会。”“可惜,我没有那个命。”“是命吗?是缘。”“应该都是。阿俊有命有缘。我什么都没有。”“但是,就像踢球,你不是没有压哨逆转的机会。”“也许吧。”“不是也许,是绝对。”“也许吧。但是我放弃了。”“为什么放弃?”“因为我可能错误地判断了形势。但逆转的机会有效期实在太短了,等我回过神来,终场哨响了。不是想放弃,是只能放弃。”

    娟子轻轻一叹:“不怪你,是我辜负了你。”我也轻轻一叹:“不怪你,是我辜负了你。”“你真是个好人,而且很有才。”“我真不想做好人,我想做流氓。”“不是现在吧?”“你怕了?”“我不怕。真有人耍流氓,我可以举身赴清池。”“你要举身赴清池,我就英雄救美。”“真的?”“真的。”“真好。我很感动。但是,我先不哭,我先送英雄一件礼物。”

    娟子从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,双手捧着送过来。我瞥了一眼,没有接。我仰天大笑,笑声里有三分感慨,七分凄凉。笑完了,娟子问我笑什么,我不答,向裤兜里取出一样东西,也双手捧着送过去。娟子一见,立刻把脸扭开,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娟子捧着送过来的是我曾经送她的檀香扇,我捧着送过去的是她曾送我的橘红色绸扇。真的不能不令人感慨万端,事情到了这等地步,我们居然仍想到了一起去。